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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「不堪回首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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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覆在床上靜靜地坐了一天。那老婦只偶爾給他進來送水送飯,其餘時間一直都呆在屋外。

趁她不在屋內的時候,他去取了劍。握著冰冷的劍身,他漸漸安心起來。

八歲那年,遭遇滅門。在那十分可怖的屍體堆中,他憑著一個八歲孩童最大的膽量,去探了那些仇家的屍體。

爹死在這裏,娘死在那裏,還有大哥二哥三哥,雖然殺了不少黑衣人,卻也終究寡不敵眾,壯烈犧牲。

地上散落著的斷肢殘骨,他已經看得麻木,但有兩樣東西,卻讓他的目光閃了一下。

一個,是那染血的鳳冠;另一個,是一面黑色的錦旗。拾起那面錦旗一看,上面是黑色的底,白色的字,印了一個“夜”字。

夜,夜。魔教,白夜宮。

就算只有八歲,他也明白了一切。他狠狠地踩了一腳地上的鳳冠,不想再見這慘烈的景象,索性放了把火,頭也不回地離去了。

之後,之後呢?他為了生存,做盡一切他從未想過的事。昔日被呵護的小少爺開始向金錢低頭:他從不知道,他可以為了一兩銀子下跪;也從不知道,他可以為了一口糧食殺人。

白覆將腰間的令牌掏出,凝視它好一會兒。他是如此用力,手上甚至爆出了青筋,仿佛要將那塊令牌捏碎。

良久,他不再用力,重又閉上眼睛。不知為何,他忽然回憶起了一輛顛簸的馬車,翻滾著他腦海裏最深的記憶。

“我們……我們要去哪裏啊?”

一輛極為普通的馬車內,塞了有將近十個孩子。孩子們都是十歲左右,其中有男有女,皆在痛哭流淚。

一個年紀最小的女孩哭得雙眼紅腫,抽咽著問著周圍的孩子,卻得不到任何回答。

唯一與那些孩子不同的,是一個身穿布衣的小男孩。他大約只有十歲,無聲地坐在角落裏,一言不發。稚嫩的臉上,有著一雙與他年齡極為不符合的眼睛,深邃、恐怖。

其餘的孩子都是兩兩相靠,唯有他一人抱膝坐在角落。他聽到有一個孩子在竊竊私語:“聽說,他好像是自己要求來的。”

他知道,這話說的就是他。

馬車裏的孩子,不是被拐來的,就是被賣來的。唯有他,唯有他不一樣。在馬車出發前往塞外時,他追了上去,要車夫將他也帶走。

那車夫楞了一楞,猶豫片刻,卻被他的眼神給嚇了一跳——那絕非是個孩子的眼神,像是一個地獄的魔鬼,隨時都會恢覆原形。

他終於上了馬車,這輛馬車也終於駛到了塞外。

古城幽幽,山窯冷寂。

馬車停了下來,車夫收了錢,喜滋滋地要離開,卻被一道突如其來的閃光,瞬間劈成了兩半。

鮮血濺在車簾上。孩子驚叫起來,亂作一團。

沒有人敢出去。馬車再次開動,不知過了多久,他聽見有人吆喝著,讓他們下來。

剛一下車,只見面前矗立著一座幽深的宮殿。富麗堂皇,窮盡深遠,仿佛是地獄之殿。

他驚喜地睜大雙眼,以為自己到了目的地,卻不想那送他們來的黑衣男人,發出一聲冷笑,“你們住在這裏。十日後我只來帶走一人。”說罷那人就消失了。

他這才發現,被帶來這座宮殿的,並不只是他那一馬車的孩子。從六歲的到十二歲的,這殿裏竟集聚了不下百人。

那些孩子裏,大多數人沒有聽懂那個引路的人的話,都在掩面哭泣。還有一些不哭的孩子,一言不發地走進殿裏,開始尋找自己的領地。

趁著還沒到晚上,他在殿裏繞了一圈又一圈,收集了所有他能舉得動的武器,全數帶回了自己的地盤。

飯菜是不供應的,被帶來的孩子只有自己找吃的。也就是在他烤了野兔吃的時候,聽到了第一聲慘叫。

叫聲是從殿內深處傳來的。所有孩子都嚇傻了,一時間不能動作。過了片刻,有一個提著劍的孩子,從黑暗處走出來。他的劍上還滴著血,稚嫩的臉上是惡魔般的笑容。

霎時間,所有的孩子開始驚慌地逃竄。有一些女孩嚇得腿軟,根本動不了。凡是能動的孩子,皆逃離了大廳,躲在了隱蔽的地方。

接著是慘叫,慘叫。

一聲,兩聲,三聲……

他握著匕首蹲在陰影處,目光卻十分閃亮。

來了,來了。只帶走一人,並不是挑一人帶走。而是只帶走,那活下的一人。

不知為何,他竟莫名地興奮起來,雙手也不住地顫抖。雖然之前他已經殺過了人,可面對這般屠殺,他還是——興奮的。

對,興奮的。他離自己的目標越來越近了,越來越近了。

他興奮得幾乎要發出聲音,卻只感到肩上一痛。飛速地向前躍去,轉頭一看,只見在他剛才蹲的位置,有一個持刀的男孩,滿身是血地盯著他。

那個男孩大約有十二歲,舉著一把與他極不相稱的大刀,嗜血的雙眼裏是無盡的貪婪。

他咽了一口口水,舉起兩把匕首,一蹬腳,飛了出去。

之後,他不知多久沒有合眼。當他再次神志清醒的時候,整座大殿裏只剩下他一個人了。

他渾身上下都是血,完全變成了一個紅色的人。在他的面前,是無數的屍體,堆積如山。

他冷笑一聲。就像他家被滅門之時,一模一樣。

最終,那個十天前見到的引路人來接走了他。看著他的模樣,連那個大人也驚訝了一番,遂笑了笑,帶著他上了車。

他甚至都沒有思考過,如果他不能活下來,究竟會如何。

但他終究活了下來。終究。

白覆倒吸一口氣,不再沈浸在回憶裏。他下了床,套上老婦為他準備的外罩,提了劍就出門了。

不知不覺已經是晚上了。老婦正在屋外燒著熱水,一聽開門聲,轉頭過去一看,慈祥地笑道:“孩子你醒了。”

白覆不答她的話,只輕輕點頭。見他穿戴整齊,老婦忙問:“你要走了麽?”

“嗯。”他面無表情地點頭,“多謝照顧。”

老婦猶豫了一下,對他說:“今天已經很晚了,要不你明日再走吧。”

他堅定地搖了搖頭,道:“不。我今日就走。”

“你要去哪裏?”

停下了腳步,他凝神思索了一會兒。良久,再次邁開步伐,只丟下一句:

“我去做我應該做的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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